开门见山地讲吧，这里主要讲两家企业，一家是鸿海科技集团旗下的富士康科技集团，一家是山木培训。前者是由血淋淋的连续员工跳楼轻生事件，折射出了企业管理实践中给员工造成的难以言传但是又实实在在的巨大精神压力和无助感；后者则是由于企业的总裁和精神领袖宋山木个人爆出性丑闻，在媒体调查过程中连带地曝光出其日常企业经营中的种种异于常规的规定，以及由此造成的特殊而又令人如鲠在喉的变态企业文化。对此，作为一个仅从媒体获取信息的旁观者，也许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事实的真相，或至少是全部真相。不过，我宁愿这样说：媒体的曝光虽然是有倾向的，没有也不可能完全公正，但是综合地看一批各个方面的媒体（包括国外的一些信用记录良好并且报道以陈述事实为主的媒体）作为消息来源，则不能说里面没有事实或是全部歪曲的。毕竟，几个基本的事实无法否认：宋山木本人强奸了数名女下属这是连他自己也并未否认的，并且山木培训新闻中心的相关报道，特别是立刻更换总裁的决定亦为侧证；以及截止目前，12条鲜活的年轻生命的离去（第13名自杀员工割脉自裁未遂）这也全是有名有姓可以查证，并且富士康官方也无可否认的。
我们是办过企业的人，也长期在现代企业里工作，在第一线和管理职位上都有过亲身体会，并且也能够理解劳资关系中的重要方面。可以说，这两家企业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爆发出问题来，作为我个人来说一点都不感觉意外。现在的亚洲企业，真的是越来越难做。听话的员工很差劲，优秀的员工不听话。优秀而且听话的员工是企业的无价之宝，然而企业却很难有公正的评价和回报给到他们。从国际大环境上讲，亚洲的地位是十分不利的，欧美企业将大部分的最具体、最无技术含量、最脏累、最不赚钱的工作都想方设法地向亚非拉地区转移，并美其名曰外包。这不仅仅是说制造业，并且也包括所谓的ITO、BPO和KPO这些把猪仔从车间转移到了机房和所谓实验室里的更隐性、更脑力化、更精神化的信息产业。而随着竞争的加剧，亚洲劳工的处境只会越来越不妙，因为这个竞争的核心其实并不在于质量或是任何的和技术含量、工作态度和创新精神相关的因素，而是在于价格的。换言之，对于生产的整个流程，亚洲工人不必知道甚至被禁止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回事，上游的改进权限根本不在亚洲。亚洲工人和工厂面对的，只有铁一般严格的生产数量、质量标准、期限和流程，以及在此前提之下能压到什么程度就压到什么程度的价格和利润空间。在这种现状之下，企业要生存和发展，只有提高“量产”之“量”一条出路好走。但这条出路将确信无疑地导向更加非人性化的管理——富士康一个厂就有四万个人，这到底怎么管呢？如果像欧美企业那样的管法，至多七个人配一名经理，究竟要多高的管理成本呢？这些管理成本从哪里来呢？本来不就是为了将微薄的利润规模化才采用人海战术的吗？人，都是有着生存以上的需求的，这一点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中已经早已阐明到妇孺皆知的程度了。当人的需求长期不能得到满足的时候，那么轻生的念头也就丝毫不是奇怪的事了。当然，这回出问题的是富士康。那么其它的代工和外包企业又如何呢？也许现在ITO、BPO和KPO的产业工人的待遇还不像制造业工人那样的残酷和赤裸裸，但如果没有什么动作来阻止的话，这一天是迟早会到来的。这个问题，恐怕只会越来越严重，甚至成为新的世界战争的导火索——这并非危言耸听。但是，回到企业管理的话题上来，我的建议是即使企业的利润再微薄，也必须拿出一部分来满足底层员工的至少是大部分的第一层需求（食堂和供应的改善、工资有着明确的提高计划和性资源的考虑，为员工介绍对象并提供低价或免费的独处空间等）、有坚实观念的第二层需求（让员工了解自己有怎么样的、哪怕非常少但是有的医疗和失业的保险）和存在就好的更高层需求（有电影看，可以有固定的每周若干小时的自由社交时间，台管或高层领导能定期给员工一些表示尊重的视察和肯定等）。提高中层干部的重要性，是此类企业的重中之重。特别是和一线员工直接工作的干部尤其不能忽视，因为劳资关系协调的重任实际是在他们身上了，如果一味重压或一味放任，悲剧就会发生。此次事件，反映出来的是对于这些干部实在是太缺乏培训和监管。富士康的资产，由于这个疏忽而一天蒸发了近千亿，不知道是不是可以买来个让业界一起引以为鉴的教训。
那么说到中国本土企业的话，山木培训则又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了。我必须承认的是，在前述的世界秩序之下，加上中国人缺乏严格的服从和纪律观念，要办成一个成功的企业，一定程度的高压甚至是准军事化的管理如果不能说是必须的，至少也是很有效的。令行禁止是中国企业成功的秘诀，也是它自身所难以逾越的约束。如果一个中国企业甚至一个部门里面，没有一个精神领袖，那它就不能成功。中国人是不吃规定的那一套的，所谓的靠制度来管理在中国完全行不通——之所以有的时候看上去能够行得通，或者是因为这个制度是精神领袖制定的，或者是因为这个制度能带来显而易见的好处。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的每一个企业都是一个小小的王国，而王国的兴衰则取决于国王。其实，在中国之外也大抵如此——微软没有了盖茨但必须要再有一个鲍尔默，而苹果最近市值超过了微软达到了2220亿美元，可以说一大半的功劳还是要归功于乔布斯教主的（题外插一句，鲍尔默终于没有能接受这个如此之大的刺激，宣布微软负责娱乐和设备部门的总裁罗伯特·巴赫从今年秋季起“被退休”，自己亲自披挂上阵和乔布斯对决——好戏即将上演，敬请观注）——只是欧美的人们比较吃规定的那一套，认为流程和规定的重要性较高罢了。领导人无论在哪个国家的企业里都很重要，但是，在中国企业里更为重要。其实，在中国企业里，如果领导人犯了经济方面的错误，甚至锒铛入狱，一般地，人们还不太会真正地觉得他有很大的问题；但如果犯了道德方面的错误，那就必然为千夫所指了。一个中国普通老百姓深层的心理大致是：你们有钱，我们是比不过你们了；但是你还想爬在我头上拉屎，那我也就只能和你拼命。宋山木所碰的正是这个万万不能碰的雷区，所以，他的人和企业前途都非常堪忧了。中国企业的管理，是个特别特别复杂的事情，里面涉及的无法用教科书说明的事项委实是太多。但是既然没这命还是要做中国企业管理，几个基本的原则如果把握好了，那也不会有大的乱子，那就是：一不要动你不该动的钱；实在做不到，那就不要得罪你的员工；如果做不到，那就不要得罪你的女员工；如果还是实在做不到，那就不要得罪你强奸过的女员工。否则，宋山木就是前车之鉴。
从这两家企业里看到的一个共同的问题是他们的危机处理水平真的是差，差得非常小儿科。山木培训这种规模还有限的企业就算了，居然富士康会这么幼稚地直到死了这么多人还坚持说“与心理专家讨论后认为，工厂管理并无问题，跳楼事件与员工天生的个性和情绪管理有关”。换句话说，还是跳楼的人不对了，这样令人失去对其同情的结论就算做了出来，也不能公开说啊——是真不了解中国文化还是一时糊涂？无怪乎，深圳市政府当天则表示，“是富士康的管理文化导致了问题情绪的叠加”，并引发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部长尹蔚民亲自带队的中央部委联合调查组于5月27日紧急前往深圳——看来或重或轻的处理是不能避免了。如此看来，尽管李嘉诚一反中立形象，力挺富士康总裁郭台铭，说自己佩服其经营，并不会批评其管理。但是那只能说是商商相护，兔死狐悲的说辞罢了。这种事情不是管理问题又是什么问题引发的呢？现代亚洲企业经营的确不易，外有世界秩序不公的困境，内有员工素质和成本及政策的困境，而企业家的成功自然有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因素，也和他们的管理密不可分。但是，企业的经营和管理并无理由在困境中漠视和退缩，更无理由恣由私欲膨胀而行伤天害理之作为。希望我能和天下的企业家共勉，克服困难，取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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