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不坐地铁

但凡是和我有些交情的人,大概都会知道我的出行计划中,对地铁总是能躲就躲——我是指一切的上海轨道交通,而不是仅“地下铁”那一部分。记得第一次坐地铁是在北京,我刚上小学。大概是记忆模糊的缘故,当时的印象现在看来实在不足为据。比如,当时会觉得McDonalds很好吃,此一例已足可说明童年的印象是多么的不靠谱。无论如何,上海地铁给我的唯一的感觉就是这并非一个把乘客当作人的交通系统。如果你在早上八点的时候坐过任何地铁——我本人就不幸地在这个时间坐过三号线、一号线和二号线,甚至一号线的延长段(以时间为序),每一个都是和一段悲惨的回忆扭结在一起的。但即使抛开个人的体验不谈,就事论事,看到这样每天都在春运的情形,感觉自己的奋斗真是毫无意义。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你感觉不到任何诗意,感觉不到任何理解,只能感觉人和人之间强烈的敌意和不容。列车不可一世地呼啸而来,辗尘而去,它并没有打算为你或为我而多作哪怕一秒的停留,它遵循的东西只是时间表路线图。不服吗?你就会被抛弃而不能搭乘。凡是能上了车的,都是甘心或被迫地接受了蚁化的男女——作为物件处理而已,被塞上车,被推下车,在行进时只是一条条没有思想、没有个性的沙丁鱼。这里没有老人,没有弱者的生存空间,而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变老,可能有一天会不幸沉沦,所以一想到这个对地铁怎么都爱不起来。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园》里写道:

每到春运高潮,大家就会在传媒上看到一辆硬座车厢里挤了三四百人,厕所里也挤了十几人。谈到这件事,大家会说国家的铁路需要建设,说到铁路工人的工作难做,提到安全问题,提到所有的方面就是不提这些民工这样挤在一起完全没有了个人的尊严仿佛这件事很不重要似的……火车总是要挤的,谁也想不出好办法。但个人的尊严毕竟大受损害这件事总该有人提一提才对

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里也借说书人之口转述甲级战犯艾希曼的罪行,他这样写道:

准备多少节货车厢?每节可装多少犹太人?其中有百分之几在运输途中自然丧命?如何能以最少的人数完成此项作业?尸体如何处理最省钱——烧?埋?熔化?他伏案计算不止。计划付诸实施,效果基本同其计算相符。战争结束前约有六百万(超过目标一半)犹太人被他的计划处理掉了。然而他从未产生罪恶感。在特拉维夫法庭的带防弹玻璃的被告席上,艾希曼显出困惑的样子:自己何以受到如此大规模的审判?何以如此受全世界关注?自己不过是作为一个技术人员对所交给的课题提出最合适的方案罢了,这同世界上所有有良心的官僚干的岂不是完全相同?为什么惟独自己受这样的责难?

这种冷若冰霜,没有什么照顾到个体打算的系统,是我以为最应该远离的东西,这也是我为何如此反感地铁并把它往出行选项中尽量后排的根本原因。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人打算照顾自己,那末至少应该自己照顾自己。尤其是像个性和尊严这种东西,在一个大规模的系统中想被他人照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你是这个系统的关键节点或至少有点儿与众不同。很多悲剧说到底其实归根结底源自于对某个大规模系统的个人照顾能力信任过剩,从而造成了自己对自己照顾能力的削弱甚至缺失。而一旦底牌翻出来以后,发现自己完全被当作和千千万万个境遇相同的物件一样在被处理,那无疑连想想都是令人痛不欲生的,更不用说还要任何上纲上线到个性和尊严这种高阶需求的满足了。上个星期,我在一号线延长路站转了一圈儿,发现了地铁系统正试图处理自己。马上改乘出租车去了闵行,虽然这花掉了我当天挣到的钱的相当一部分,但谢天谢地,这总算说明我还能趁年轻时大体上自己照顾自己,希望这样的状态能够持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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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何不坐地铁”》 有 5 条评论

  1. Feng Xu 的头像
    Feng Xu

     对于上海,我一直没有好感,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交通太差了!上班的时候地铁拥挤,公车更拥挤。我每天上班出门必坐的770,比地铁还挤,更可怕的是夏天不管多高温还居然没有空调,有几次几乎窒息过去。从此,天热的时候就只能打车了,交通费用巨增。

  2. blog sweeper wrote: 的头像
    blog sweeper wrote:

    如果有一天你打算去for example UK,却 发现你正在被航空系统处理…你会选择怎么办?

  3. James Lao 的头像
    James Lao

    i tried to take line 9 last friday and was trapped in the maze of line 4, 3 and 9. Riduculous layout. Got totally pissed off.

  4. 博 高 的头像
    博 高

    You get to the point in a quick manner. Get in and shot.

  5. ziqiqi wrote: 的头像
    ziqiqi wrote:

    结果还是被出租车系统给处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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